第37章 玫瑰

周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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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汤媛在梦中得偿所愿,亲近了心爱之人,明知梦境当不得真,却又忍不住与他对话,自然也是得不到回应。

    而贺缄听得她那突兀的一句“喜鹊有孕”,登时目露骇然,更加抱紧了她,她亦心慌意乱,一时间耳中似有无数钟鼓嘈杂之音时远时近的轰鸣,以至于不管再如何努力也听不清那些他要对她说的话儿。

    唯能看见男子的双唇不断翕动,似是在极力解释着什么。

    汤媛再也控制不住,泪湿眼眶,“我不准你碰别的女人,不准!”

    无奈贺缄一无所觉,只在意抱在怀中的那个她。

    汤媛心中剧痛,跌跌撞撞的去追疾步而去的贺缄,但见梦中的那个她温顺的趴在贺缄肩上,面容冷漠,目光竟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忽而弯唇一笑。

    不!

    汤媛翻身滚下了床,两鬓已然浸透了冷汗,缓缓睁开眼眸,望空般凝注着苏式雕花的房梁。

    这样也好。

    哪怕是鬼也好。

    至少在她克制不住贪恋妄图拥有他之时便跳出来狠狠一击,打破少女那不切实际的粉色幻想。

    是阿珞吗?

    阿珞死前警告过她,切勿对皇子心存幻想。

    这日清晨,侍膳内侍将餐点一一上齐,汤媛方才姗姗来迟,好在也不算太晚,她对贺缄福了福身,欠身上前熟练的为他盛汤布箸。伺候皇子用膳跟伺候太嫔没啥区别。

    贺缄仔细看她一会儿,难得脸上竟扑了层薄薄的粉,还点了胭脂,其实她的肤质剔透干净,又异常白嫩,根本无须这些多余的东西,不过女孩子天性.爱美,没事都要折腾数十种东西往脸上抹头上戴的,媛媛正是美好的年纪,喜欢这样亦无可厚非。

    因他并未提及昨晚之事,汤媛悄然松了口气,时间过的很快,贺缄用完之后,又让人上了她爱吃的什锦粥和玉兰片,示意她就在这里解决。

    陈三有都没有这样的殊荣,汤媛岂敢不知天高地厚。再说这样的她与那宠姬爱妾有何分别,一旦传了出去,谁还相信她没给皇子侍过寝?

    贺缄本就是有意试探,倘她不明就里,他亦会顺水推舟,从此将人揽在身边,至少近几年她是别想嫁了,无奈媛媛是个玲珑心肝儿,不动真格委实难以哄到手。

    见她立场坚定,不宜相迫过紧,贺缄遂不再多说,吩咐人将早膳端进汤媛屋中,用完之后二人要去早前约好的一个地方。原来再有三五天梨花林的花期就要过了,他想赶在最美的时候带她去。

    这日前来目睹香雪盛景的人可不少,除了龙子凤孙更有几位京中望族,皆是年轻男女,人比花娇。然而玉泉山的梨花林足有上千顷,旁边又是极富盛名的濯华温泉,因此有资格涉足其中的人终归有限,于是除非提前约好的,不然想要撞在一块也不是那么容易。

    相较于另外三位皇子的闲情逸致,躺在病榻养伤的贺缨不免一身腥,气的连连呕血,又想到今日风和日丽,那贺纶不知得要如何得意,再想到章蓉蓉亦是哥哥长哥哥短的跟在后头,什么时候被人吃了都不晓得,如何还能躺得住!

    可他右腿的胫骨轻微骨裂,不管再忿忿不平,也只能乖乖躺下养伤。

    正好也到了饮汤药的时辰,他的掌寝海棠垂眸敛眉的端着托盘轻移莲步,丝毫不敢弄出大动静,见他醒着,一颗紧紧揪起的心才稍稍落定。

    而守在门外的内侍眼见海棠进去不久后就发出一声惊呼,吓得连忙挪远了一些,不敢窥听。

    贺缨旁若无人的在内卧折腾起海棠,将觊觎章蓉蓉的一腔私心尽数发泄个干净,方才作罢。

    半个时辰后,海棠红着眼,衣衫不整云鬓散乱,哭着跑了出去。

    躲在廊下的小内侍望着那可怜女子的娇影,叹了口气,花儿一般的年纪,何必抢破头皮去争那掌寝的位置,也不数一数大康立国以来掌寝出身的宠妃究竟有没有五根指头。若是做其他皇子的倒也算不错,可这贺缨对于女子最是轻视,又异常鄙薄庶出子女,哪里会真将她们当人对待,且看曾经那位漂亮的像个水晶人儿似的阿珞,最后还不是两碗红花汤落得个香消玉殒。

    可是哪个女子不爱俏儿郎?倘若那郎君再有权有势,想来难以抵挡心中渴慕也是人之常情,叹只叹飞蛾扑火的投进来,一切终成一场空。

    贺缨这边儿的乌糟事不提也罢,只说他心心念念的章蓉蓉一大早即牵着馨宁的手徜徉梨花林,后面跟了一串儿的婢女侍从。

    其实比起梨花林,她更想去濯华温泉,可是姑母不答应。

    所以说人生看上去再圆满的人私下里其实也有一些不如意之处,章蓉蓉就是一个例子,她是千好万好,偏偏此生注定沾不得温泉,只能眼巴巴望着旁人掬水撒欢。

    馨宁最是体贴她,见她去不得,自己便也不去了。

    “蓉蓉,其实这里也不错,清香逸人,全年也不过才能看一次。是了,前些日子太后赏下不少紫茉莉花粉,不如做成梨香的,咱俩一起用!”她道。

    宫中现在极为流行闽南那边进贡的紫茉莉花籽制成的香粉,不含一点儿铅粉,只用当地特产的紫茉莉花籽去壳后研磨再加入胭脂、珍珠和香花汁子调成,完了之后再灌入玉簪花苞里密封,时间越久香味越浓,涂在脸上更如肌肤焕然新生,既润泽又清白红香。当然这么好的东西也是有价无市的,即便为王公大臣的女眷,也不见得能随意享用,多半是太后或者皇后跟前得脸的方能见识一二。

    因此章蓉蓉所得并不多。但馨宁就不一样,她是太后跟前的红人,而太后又一把年纪了,断不可能终日擦这种年轻人才喜欢的东西,是以每年馨宁手里的数量远胜大部分妃嫔。

    女孩子在一起无非就是聊穿戴吃的,怎么漂亮怎么折腾,章蓉蓉也不例外,她也喜欢这特殊的香粉,听见馨宁如是说,高兴的差点跳起来,竟对着馨宁额头亲了一口。

    气的馨宁骂她没个正行,却又怔了怔。

    没个正行又如何,一旦面见世家千金待人接物时,章蓉蓉又是何种气度,那是一种模仿不来,唯有真正有底气的人方才有的气度。

    章蓉蓉挽着馨宁胳膊,眼底溢满幸福,“就知道馨宁你待我最好了,这才是我的好姐妹。”

    “你不也待我最好,有什么漂亮衣裳也想着我。”

    “那是,好姐妹就该共享好东西。”章蓉蓉一派天真。

    馨宁不免落寞,那你喜欢的男人愿与我共享吗?

    那边章蓉蓉却已笑着喊了声“五哥哥!”。

    馨宁一愣,抬眸望去,少年人意气风发,负手信步在天光之下,身后是蔽日飞雪,他应是还未注意到这边的女孩子,只顾与林潜含笑而谈,身后则是面无表情的冯鑫。

    待她醒过神,章蓉蓉已经在那边拉着贺纶衣袖说说笑笑,不知林潜打趣了她一句什么,她方才松开手,粉面覆上了红霞,娇嗔不已。羽林卫的大统领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说笑的邻家大哥哥。

    馨宁心中苦涩连绵,不得不打迭起精神前去打招呼,她向贺纶问安,那林潜则拱手与她问安。虽是阶级分明,可她也不敢托大,怎敢受林潜全礼,便侧身避让一半。

    大概是还处在“紫茉莉花粉”的兴奋中,章蓉蓉想起馨宁此前看中的那副蝴蝶耳坠,立即与贺纶说道,“五哥哥,上回你送我的耳坠还有吗?再送副一模一样的给馨宁吧,馨宁也喜欢。”

    呃,馨宁脸上一窘,连忙嗔了章蓉蓉一句,又垂眸对贺纶道,“蓉蓉最是小孩子心性,殿下切莫当真。”

    贺纶当然不会当真,再说那耳坠又不是他送给蓉蓉的,而是蓉蓉缠着要,他没法子,只好让人随便打了一副。但蓉蓉既然开了这个口,他也不能让她在人前失了脸面,便淡淡道,“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物件,回头让冯鑫与陆韬说一声,他自会送来。”

    五哥哥,你真好!章蓉蓉得意的扬起下颌,朝馨宁眨眨眼,仿佛在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五哥哥一定会给你的。

    馨宁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一动。

    这也算贺纶送给她的第一样东西了,欣喜之余亦是酸楚。

    却说汤媛要是得知贺纶有钱到处送女人耳坠还抢了她的,怕是不气个心肝脾胃肾移位也得啐他一脸!

    不过福祸相依,总有定数,她注定失财,就算被一帮子千金小姐打赏又怎样,转过身,还是啥也捞不着,不但捞不着还赔了一根挑心两只玉镯并一副耳坠,说不心疼是假的。

    好在贺缄领她来梨花林散心,入目又是仙境一般,香雨零落,纵然有千般烦忧此刻也是尽数消散。她欣喜若狂,一忽儿缠着贺缄要去看养蜂的,一忽儿又要去摘花做香露。

    瞧着她那贪婪又孩子气的模样,贺缄的心情也跟着跳跃悸动,任由她与白鹭两个四处撒欢,心中却叹息一声“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陈三有摇了摇头,“殿下,汤宫人固然可人怜爱,可是殿下别忘了太嫔娘娘的叮嘱。”

    他在提醒贺缄切勿过于沉湎女色。

    既然狠不下心要她侍寝,那就放她自由,也算不枉徐太嫔的一番殷切之意。

    贺缄明白陈三有的意思,亦知晓媛媛的心性,得到她不过是时间的早晚而已,他很有耐心等着那一天,倘若那一天迟迟不来,也不排除会用点别的手段,只不被她发现即可。更遑论媛媛前世不也是……喜欢过他,他再加把劲,哄着她开窍便是。

    他认定那是喜欢,否则就不会有那一年的浓情蜜意,她像花儿一般的绽放,任他采撷。

    远处媛媛还在指挥白鹭去摘那高处最鲜嫩的花瓣,她个子矮,又不时的想要亲自动手,无奈伸长胳膊试了几下,够不着,只能一个劲催白鹭。

    贺缄走过去,立在她身后,探手摘了那朵她想要的,白鹭也是机灵,连忙让到一旁,后退几步。

    虽说梨花有数不尽的美,还寓意着最纯洁的爱情,可是古往今来的有情人,又有谁会送对方梨花?汤媛愣了下,不想去接。

    “是我不好,一见到你想要,便只想拿来送给你。”他默了默,自袖中缓缓掏出一只小琉璃瓶儿,打开,在她身上撒了几滴,然后轻轻放在她手心,“听闻十六年前的三月廿一汤宫人呱呱落地,梨花不好,玫瑰应该好吧。”

    好香的玫瑰露啊,汤媛眼睛一亮,她最喜欢玫瑰花了!可是玫瑰露很贵……

    “我在朋友生辰的日子送一瓶玫瑰露也不可以吗?”贺缄垂眸望着她。

    汤媛已是泫然欲泣,玫瑰露好,玫瑰也好。

    “不过是一瓶花露就把你感动成这样,那我每日送你一瓶,你会不会爱上我?”贺缄屈指轻轻擦拭她脸颊的泪珠。

    汤媛不悦的拍开他,梗着脖子道,“才不是因为感动,是喜极而泣!奴婢才不是殿下认为的那样贪财,奴婢就是太开心了,没想到殿下会知道奴婢的生辰,是太嫔娘娘告诉您的吗?”

    当然不是,这是她亲口告诉他。贺缄怔了怔,只笑不答。

    “那晚上有寿面吃吗?”

    “有。”

    她笑的更开心,泪雨纷落。

    媛媛就是这么奇怪的人,越悲恸越坚强,却在真正欢喜时会笑着哭。

    却听一道女孩子银铃般的娇嗔,“三表哥,你在欺负汤宫人吗?缘何看着女孩子落泪无动于衷!”

    章蓉蓉路见不平走了过来。

    这厢贺纶还在与林潜谈及九边榷场之事,听得章蓉蓉叫三表哥,心中一动,忙收回视线,下意识的看过去。

    汤媛似是不意此处会横空冒出这么多人,脸上微微困惑,却自然而然的隐入贺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