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东离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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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笑,笑得令人匪夷所思。

    等简乔登机,秦东安全地把我和简迟送到原子公寓的时候,我依然没能猜透它背后的深意,或许,它压根没有什么深意。只是我的记忆中已有太久没有更新过简乔的笑容,于是他近来每一回对我露出的笑总能准确无误地让我心里平地腾起一朵蘑菇云。

    按了楼层数,我拎着画筒,简迟背着书包,电梯门轰然关上,朝十八楼升上去。

    简迟今天穿着一件不太合尺寸的棉大衣,一路甩着两只水袖,看上去很像一名令人心酸的残障儿童,并因此在机场闹出一场笑话——正当秦东在机场商场里付饮料钱的时候,简迟遭遇了一个据说长得很可爱的同龄小女生的搭讪,而搭讪的内容是问他会不会表演用脚夹着树枝在沙堆里写字的绝技……于是此刻他正试图从肥大的袖子里把手顶出来,可总是顾此失彼顶了几次也不成功,显得有点焦虑。

    我看不过去蹲下来帮他把手从袖筒里拔了出来,问:“这衣服谁买的,快能装三个你了。”

    “姑姑买的。”他正对着我张了张眼睛,在我脸上跟寻宝似地搜寻了几秒,问:“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生气?”

    嗯,顺便把袖子推高了一点,至少这让他十个挺漂亮圆润的手指能见上一眼天日,随口说:“嗯?我生什么气?”

    “老爸和别的阿姨约会,你不生气?”

    我听得头晕目眩了一阵,“我该生哪门子气?”

    “你讨厌老爸?”

    “倒不是。”

    简迟胸有成竹地点了点脑袋,说:“那就是喜欢了。”

    我被噎住了,嘴角不禁抽搐了两下。

    “姑姑说你肯定很生气,叫我一定别问。”他趁胜追击,企图挠破我的喉咙让我彻底失声。

    “那你还问。”我心想:吼吼,连侄子的衣服号子都能记得这么飘忽,居然没忘教导他在我面前要积点口德,她也知道乱说话的人全该去喝硫酸么?

    我突然冒出一个很暴力的想法:我想把简鱼给射杀了。

    简迟摊了摊好不容易露出来的手指,说:“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生气。”

    呵呵,什么杀敌上阵父子兵,这小子的战斗力丝毫不逊于他爹地,我心里的小人儿还来不及举枪就热烈地吐了两口白沫就地为他俩跪了。

    十八楼到了,我假死状地从电梯里飘出来,同时抱定了一个主意:在接下去的几天里,除非这小萝卜头上厕所发现没毛纸,否则我绝对不出手帮他任何忙。

    结果在之后的相处中我这个邪恶的设想始终未能实现——简迟真是个不怎么麻烦的小子,除了睡觉时需要有个门神拱卫他以外,其他实在没什么需要动用我的地方,反倒是我这个睡在客厅沙发上的门神让他造成了巨大的困扰,比如第二天早晨当他见到头上抹着锅灰的我端出一盘摊得跟仙女散花似的荷包蛋时明显受到了惊吓,之后渐渐露出鄙视并怜悯的表情,这让我深深感到了挫败,顿生摔门咆哮而去的念头。

    为了尽量让这两天的伙食显得多元化而不是每一顿只出现外形随意的蛋类,我甚至在微博上违心地关注了“最爱学做饭”和“做饭其实很简单”,在转发了一条关于怎么烧一碗回锅肉的微博后,晶晶头一个跳出来回复了一百四十个惊叹号,沉落则紧随其后简要地用以下表情表达了她的感想:(-_-)……

    我无暇顾及她俩,在厨房里放下刚刚死而复生的橘子手机,扭头问正趴在茶几上做数学作业的简迟他爸爸到底哪天回来。

    他把两面已经算满加减法的草稿纸揉成了一个团,举起一个富士大苹果低头咬了一口,问:“干吗?你想老爸啦?”

    我望着平底锅里一堆像刚刚不幸被雷劈中的肉,说:“不是,我怕他再不回来就见不着儿子了。”

    只见简迟拿苹果的手哆嗦了一下,假装镇定地说:“我今天把营养午餐全吃光了,应该撑得到明天。”

    这话更让我惆怅地想立马撞锅子死去……

    客厅里的电话响了,简迟抱起来一听,立刻捂着话筒嘀嘀咕咕了几句,当中偷偷看了一眼正焦头烂额的我,那眼神亢奋地就像马上可以把我和桌上的草稿纸一起塞进碎纸机绞碎了一样。

    我知道他正在跟他爸告状,说我是个只会在厨房搅屎跟投毒的巫婆,不由深呼吸了一口借此平平气,结果气一顺手一松,又往汤锅里加了小半瓶酱油……我绝望地把汤锅盖盖回去,选择眼不见为净。

    简迟跑过来把电话搁在离油腻腻的炉灶有点远的案台上,捏着鼻子嗡嗡地说:“老爸要和你讲话。”他的脸色被厨房里的味道折腾得发怏,把嘴巴鼻子捂得很严实,随时可能让自己背过气去,却丝毫没有要逃生的意思。

    我把一对油爪子往围裙上胡乱抹了抹,神情委顿地接起电话。

    “怎么,简迟说你想我了?”简乔平和的声音伴随着书页的翻动一起飘进耳朵里,让我处在一片被自己扫荡后留下的狼藉中激动到想哭。

    于是我张了张嘴,说了句事后让我很想把锅铲捅进自己胸口的话。

    我很深情地说:“是挺想你……”

    那边翻书的声音停了几秒,我赶紧补充:“能赶紧回来烧顿饭。”

    简乔笑了笑,从那种笑声中我可以分辨出他正很无奈地夹着他的眉心,他问:“打算烧点什么?”

    我耸着肩膀夹住电话,走回去拎着菜铲往锅沿上刮了刮,忐忑地说:“回锅肉和蛋汤。”

    “回锅肉?到哪个步骤了?”

    振臂甩了甩,一片肉依然容貌坚毅地留在菜铲上,我说:“到它们全糊在锅底有点铲不下来的那一步。”

    “蛋汤?”

    我掀开锅盖,“闻着像敌敌畏……”

    简迟不失时机地溜到我边上,一下一下跳起来朝话筒嚷嚷,“老爸,厨房被毁了,早上她还打破了……”我趁他最后一次跳到肩膀边上的时候顺利往他嘴里堵了片肉,他瞳孔骤然放大,一下呼吸顺不过来,扶着炉灶蹲下来呸呸吐了一阵,好不容易缓过来,抬头怨念地望着我:“你﹑你虐待儿童!”

    简乔显然听到儿子的控诉,简短地给我指了一条明路:“你们叫外卖吧。”

    按掉电话后,我揉了揉太阳穴,一脸沉痛地问简迟:“你爸说让我们叫外卖,你不介意吃盒饭吧?”

    这话一出,简迟前一秒还跟只误服耗子药的死鹌鹑一样倒在地上,下一秒已经是捧着太阳花的好儿童状一蹦一跳地去冰箱上找贴着的电话了。

    ……

    折腾了一晚上,等简迟睡着后,我泡了杯热腾腾的浓茶站在阳台上吹风。

    我们的城市在冬季里极少飘雪,但是一旦风是风雨是雨起来也毫不含糊,恰巧简乔走的当晚又有一拨冷空气南下了,阳台上没有暖烘烘的空调,更显得这个吹风的行为实实在在是一个相当二百五的行为,很快我的手指被冻住了,手中的茶也凉了。

    却不太想走。

    故地重游,一时情难自禁,我又很可耻地陷入了某种历史的回顾。

    被刻意沉寂的时光像缺了角的沙漏,一点一滴苏醒过来。我站在曾经简乔站着的地方,与他一样,采用一种微微前倾的姿势靠在栏杆上俯视十八楼底下盘桓的浓稠夜色,印象中那时候的我正把脑袋贴在他背上,两只手松松垮垮地抱着他的腰,跟他说着话,而他一直沉默不语。

    我记得我说了什么,我也记得最后他是怎么回应我的。

    他捉住我的手转过身来,揽住我的腰轻轻把我往怀里带——简乔给了我一个拥抱。

    他的胸膛很温暖,温暖地让人枕在上面随时可以安然睡去。

    那是一个没有一点*的拥抱,没能够带动任何跌宕起伏的情节,可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吐息……如今想起来哪一样依旧是一种折磨,只是一旦记起来,又止不住地想要记起更多。尽管这些画面早已被我埋藏在心底连自己也看不见的地方了,过了这些日子,再把它们翻出来拣一拣,每一帧都是很奢华很恍惚的。

    恍惚得,好像它们并没有发生过。

    在直浅的时候,沉落曾跳起来骂我是神经病,没人格,一提到简乔,脑子就能立刻不在服务区。她说按正常人的思维,谁不是一遇上疼痛就像遇上纳税一样总会想尽办法规避,这是一种最本能的自我保护,而我的两个半脑却生得十分反人类,越是哪儿疼就越是往哪儿撞,非得撞到还剩一口气了才肯学乖。我现在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字字在理,我的确是神经病,还病得不轻,这一口气好不容易将养了两年,一拐弯居然又忘记得装一装乖,扮完了厨娘还想撞撞墙。

    又绕回这里了。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段时间以来我心里交替上演着忐忑和坎坷,究竟是为了什么。

    真是很没人格啊。

    恰巧又一股风劈头盖脸冲到脑门上,我打了一个激灵,这才揉了揉冻僵的鼻子回到屋子里,关门的时候踢到了门边一株盆栽。

    由于简迟第一天就对我进行了耳提面命,说什么“这盆甘蔗是老爸最喜欢的,你千万别乱碰,他会生气”,于是我赶紧蹲下来左右察看,幸好只是踢中了盆,我一面避开风口把盆栽往墙里挪了挪,一面想着当时自己没忍心给简迟科普下,这盆甘蔗不是一盆甘蔗,而且,其实它并不怎么讨他爸的欢心。

    它是我买的,一株节节高。

    前年六月底,我和简乔刚领了证,我顺理成章地搬来原子公寓跟他一起住,他开了门看到我站在巨大的行李箱边上捧着这盆节节高,露出一个冷淡疏离的表情。

    他帮我把箱子拎进门,问:“手上这棵是什么?甘蔗?”

    我说:“这是我拿来恭贺自己乔迁之喜的。”

    他说:“你就送自己一盆甘蔗?”

    ……

    我完全没想到这个为人精细到无懈可击的男人竟然对这盆长得很甘蔗的植物表现出了最大限度的人道主义精神——它居然还生机盎然地活着,同是简乔一手养大的,它看着比简迟还茁壮一圈,这让我莫名地有点伤春悲秋。

    因为从它的长势看来,那时的我的确审美异常。

    作者有话要说:消失了三天,回到家安顿好就来更新了。

    预先知会下大家,接到编辑通知,《浮生桥》到6W5Q字左右要入V了。

    初步估计下周四左右。

    到时候的留言和长评我会很勤快地送积分的。

    清水烹茶,肉末熬汤。

    我的文一直是这么个调调。

    喜欢这篇文的孩子,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