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9.

东离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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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拖着铅球一样沉重的身体在锦城图书馆泡了一个上午。

    一本厚厚的国美史被从前到后从后往前翻了十几遍,连个逗号也没看进去,最后,我把发胀的脑门重重往烫金封面上一砸。

    并没能砸出一片灵台清明,相反,我像一撮幽魂一样虚弱无力,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我和简乔这事儿,算是办毁了。

    绝对是毁了。

    我不知道往后怎么去面对他,因为可预见的将来我俩只能落得一个结果:如果不是我向他承认是我不要脸,就该是他向我承认他是强奸犯了,接下去他很有可能会相当精辟地告诉我:“这个不是重点”,之后非常专业与冷静地计算自己到底该被判多少年及该向我赔偿多少精神损失费。

    噢,算了,我还是承认自己不要脸吧……

    所谓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探索*,我至今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对于简乔昨晚的奇袭竟然表现出极大的热忱与期待,简直像个在黑暗中饥渴摸索的瞎子,还砰砰撞了一晚上床架子不幸撞坏了脑子。

    我觉得自己实在太罪恶的,罪恶到只有自爆能够赎罪了。

    叹口气,把面前的国美史和顾城诗集抱拢在一起然后把脸给埋了进去,企图在这种深层次交换中让它们来净化一下我卑鄙猥琐的心灵。

    我像只展翅而亡的死鸟一样趴在桌子上,十分钟后,手机响起,我机械状地伸出把它从包里摸出来,塞到耳边,“喂?”

    电话的另一端,那个我不知道怎么面对的人显然正十分轻松地面对我,他问道:“你在哪里?”

    对方太过淡淡然的语气让我很快义愤填膺气沉丹田,我拉开椅子站起来,面红耳赤地对着电话大吼了一声:“简乔!你!不!要!脸!”

    这一吼,吼出以我为基点的方圆二十米鸦雀无声,然后我灰溜溜地弯着腰往门边小跑,一边捂着听筒说:“你真是太不要脸了太不要脸了!”

    “噢?”他说:“你说说,我怎么不要脸了?”

    我还没有在脑子里整理好措辞,听到那边他从床上起来,抱着电话翻了一阵,嘈杂声中他问我:“喂?飒飒,你把我衣服扔哪儿了?”

    这话让我脑中顿时龌龊丛生,手歪歪扭扭地扶住了着窗框,状况的复杂程度实在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就像手举炸弹一样分分钟想把手机掷出窗外。

    在他漫长地搜索声中,我才逐渐厘清了一个方向,长呼一口气,外强中干地说:“你还好意思说啊,你喝成那种样子,一进门就在我面前脱衣服还非要跟我一块挤床上,我吓得差点晕过去啊。”

    我听到他不徐不疾地呵呵笑了笑。

    “害得我只好去睡沙发了呀。”我说,“我说你索性往客房里买张床吧,这沙发也太硬了,你当在练功啊。”

    “程景飒,你在说什么,我们明明就……”

    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就什么就啊……嘿,哥们儿,你该不会是做春梦了吧?你太下流了。我说你下回要喝酒也带根试管去啊,逞什么英雄啊魂淡。”

    我听到他的呼吸里笑意顿失,轻轻往话筒上吹拂着,直到很久,他才没有起伏地说:“知道了,早点回家。”仿佛昨晚那个声音诱惑的,是另外一个男人。

    我在补充了一句:“噢,对了,我大姨妈提前了,记得把床单洗了”后,挂掉了电话。

    久久之后,我像一棵树一样立在窗口,被热烈的阳光晒到双眼不能聚焦,心里并不轻松,但我从口袋里掏出了眼镜,戴上,转身回了阅读室。

    就在同一天,我在杂志上看到了这么一句话:在许多事难以面对时,选择不面对也是一种另向的面对。

    于是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做得是对的。

    尽管在稍后的日子里,面对简乔时我还是会生出失落而不甘的复杂情绪,可我想既然当时否认了,不如否认到底。

    因为往往鸵鸟愿意把头从沙子拔出来,世界已经被风沙蹂躏成了另一种样子。

    简乔依然睡在沙发上,我每天早上能见到他叠得像豆腐干一样的被子,突兀地放在那里,像是很清晰凌厉地划出了这个家里的楚河汉界,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我努力当一切也没有发生过。

    或者,它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

    时间很快推进到九月末,气温逐渐偏低,雨水不匀。

    宋姨的病持续恶化,在一天傍晚倒在厕所里,陷入断断续续地昏迷。

    医生说她的肿瘤长势太快,已经压迫住了胃部,连进食也变成极度困难。

    简单地说,就算癌症不要了她的命,她也可能被活活饿死。

    而对此,医生束手无策。

    可能就是这几天了……

    简叔整宿整宿不合眼地守在她边上,却没有任何眼泪。

    半年了,全家人开始对死亡这件事默默在心里做出了各种铺垫,它不是出其不意的,突如其来的,却一点点凌剜掉我们的希望和耐心,让它们在六个月的等待中,面目全非。

    如果宋姨走了,我们每个人不外乎也死了一大半。

    我在简家老房子的冰箱里搜出了一堆过期腐烂的食物。

    简乔开始从容地接下秦东递过来的烟。

    简鱼甚至瘦到脱形。

    九月二十五号,那一天晚上下了一整夜的暴雨,疾电偶尔会撕裂照亮整个厚重的天幕,每一滴雨水都像子弹一样激越地落击在窗上,刚刚被擦拭过的透明玻璃上还有没有被洗尽的清洁液,我数着一个一个涌起却又很快破灭的泡沫,一直没能睡着,爬起来,打开门,看到简乔也坐在沙发上。

    我坐到边上,闭着眼靠在他肩膀上。

    并不冷,可是他开了暖气,开得很足,却不能驱除那股在偌大的客厅里嘶嘶传导的寒冷。

    我不敢告诉他我的眼皮一直在跳。

    彼此都不想说话。

    直到他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对我说了一句话,可因为紧凑的雷声,我并没能听清楚。

    我问:“你刚刚说什么?”

    他温柔地笑了,捧住我的脸吻了吻我的额头。

    然后,电话响了,简乔的吻几乎僵在我皮肤上,失却温度,变得冰凉。

    就在这一夜,我们失去了宋姨。

    追悼会定在三天后进行。

    这三天里,我们来不及收拾的心情,被迅速淹没在程序繁琐的白事中,魂飞魄散。

    简叔除了领导致辞的时候不能放声痛哭,剩余得每一分钟都让我们很害怕他把自己哭瞎,于是简乔很有预谋地事先把电厂领导的发言稿加长到了四十分钟。

    我头一次学会了扎白花和叠元宝这种一辈子也不想干一次的事,从前这些,包括为我父母扫墓都是宋姨亲自做的,她说小小年纪别沾这种晦气,而现在对着一桌子整整齐齐的元宝,只剩下秦东正故作轻松地跟我说:“呵呵,小妞,手艺不错。”

    而当时简鱼在我边上往每个小袋子里装糖,装着装着突然扑过来抱住我嚎啕大哭,弄得我手忙脚乱之余只好指挥秦东去装巧克力并且叮嘱他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偷吃否则我就打断他的狗腿。

    我们尽量把每一个步骤做到完满,因为这是宋姨在人世间最后一点体面。尽管现在她已经被挂上了墙,把所有经历过的悲伤喜悦痛苦幸福定格在一张黑白相片里,带着她一贯的豪气笑容,她把自己的故事讲完了,剩下的一切,都不会再在意。

    可等到在电厂领导在我们面前如约地滔滔不绝时,我还牵着简乔的手,心里在想,呵呵,幸好宋姨不会在意了。

    否则……

    可我“否则”不出来。

    如果消失了近三年的人像一缕青烟一样冒出来,就算是大白天,我也只能认定自己是撞邪了。

    我看着温夕旁若无人地立在宋姨的遗像前,穿着一件白色的长风衣,美得就像《聊斋》里刚刚幻化出人形的妖精,她把怀里的一只肉团子放在地上,轻轻往前推了推,说:“小迟,去给你奶奶磕个头。”然后她对简乔,或者也对我,楚楚动人地笑了笑。

    众人魂不附体的目光中,那只肉团子扭扭捏捏地走了两步,继而噗通一声摔倒在电厂领导脚边……

    而就在半个小时前,简叔老泪纵横地指着正在给简乔佩戴黑袖章的我向所有的亲朋好友介绍了一遍,“飒飒啊,你们都知道的,老程的女儿,现在是我儿媳妇了。”

    于是眼下这种尴尬,就像一堆鹅卵石塞进了胃里,一时半会很难让任何人消化。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望着我和简乔,我很困难地才把手从他掌心里拔出来,我把自己缩到了秦东后面,只有他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我,说:“飒飒,别难过”,这让他在我心里的形象瞬间拔高到能与董存瑞叔叔齐平了。

    我在站满了人的厅里,呼吸着干燥而焦虑的空气,心想:秋天可能真的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我再不更新就要被掐死了。

    好吧,这周日更。

    更新了你们不要霸王我啦。

    玻璃心很伤的。

    打分的时候不要打零分噢~乖~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