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鏖战青龙堡III

三生石上旧精魄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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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还未明,明军已经经过了重新休整,再次出发。

    昨夜的胜利也让士兵们的士气大振,他们猫着腰,手中握紧兵器,跟在总旗百户们身后,行动虽然迅速,队伍却并不散乱。

    校尉沈梵歌扛着他的黑铁弯刀,对旁边的老乡孙筑道:“你看咱们将军,用兵如神不说,连老天爷都帮忙,在苍鹰背竟然有绳子能偷偷上峰。”

    老鼠脸孙筑跟顾少棠和沈梵歌是一科的武进士,但名次不佳,只是个总旗,开口道:“就算将军真有天助,这个青龙堡也没那么好拿下来,我看剩下的人还要死去一大半。”一贯的阴阳怪气悲观失望的口气。

    沈梵歌急道:“呸!呸!呸!你个老鼠精不说好话,别咒兄弟们。”

    晦暗不明的夜色中只见人头攒动,脚步声被可以压低,偶尔有刀刃反射的寒光。

    将军顾少棠注视这士兵们,面容冷静。

    前方就是青龙堡,突破青龙堡,就等于在固若金汤的沙城城墙上扯开一个填不平,补不好的大口子,贪婪的瓦剌人再也休想做盘踞沙城,图谋大明更多土地的美梦。

    雨化田,江彬和景应龙跟她并肩站在山坡下一处年久失修的小土地庙旁,看着先锋营的士兵们趁着夜色,压近那头青色的巨龙。

    最前头的士兵离青龙堡已经不足半里。

    江彬疑道:“已经靠得这么近,瓦剌人怎么还是没有反应?”

    景应龙道:“瓦剌狗子们喝多了酒,还没睡醒吧?”

    顾少棠笃定的摇头:“绝不可能,咱们打到这里,敌人早就被惊动了,苍鹰背偷袭虽然没发出响声,但每个时辰的岗哨烽火在两个时辰前就消失,就算青龙堡里都是蠢蛋也已经发觉。”

    队伍最前方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哎呦”,抱着脚倒在了地上,然后不断有人惨叫蹲下。

    沈梵歌冲在最前,仔细凝神一看,急忙吼道:“大家小心,地上有瓦剌狗子埋下铁菱。”

    铁菱四面是尖,踩上去会刺伤脚掌,是战术阻滞的工具,在青龙堡前的不足半里的地面上,这个东西密密麻麻的像天上的繁星。

    除了这个乱子,前进的速度顿时降了下来,后边的人反应不及,顿时最前方的人员密度大增。

    顾少棠皱起眉,难以抑制的不安感突然涌上她的心头,情况有些不对。

    位于关卡要隘的碉楼通常只有两层左右,只有最上层有供弓箭射击的孔洞,而青龙堡依山势垒砌,上下共分五层,每层各面都有射击孔,星状分布的工程结构,大大减少了防卫死角。

    明军中小范围的慌乱已经安静了一些,最前方的士兵开始清理地下的障碍铁菱,试图继续前进。

    他们并没注意到,前方巨型碉楼的几十个射击的洞口之上,骤然出现了一下他们并没见过的东西---

    并不是瓦剌人常用的黑羽箭,也不是更金贵的蝎虎分身箭,圆形的,中空的,比中原人的乐器洞箫略粗一些,最奇怪的是,并不指向碉堡下的明军,而是朝着天空。

    老鼠脸孙筑抬起头,指着那奇怪筒状物,问沈梵歌:“胖子,你看那是什么?” 当然不会是瓦剌人准备为他们奏乐用的。

    沈梵歌搔头:“没见过,会不会有暗器射出来?”

    孙筑道:“不会的,暗器哪有弓箭的力道大,而且这东西朝上指着天,瓦剌人要射的是路过的神仙吗?”

    沈梵歌他转头看看周围严阵以待的盾兵们:“不管瓦剌狗子耍什么把戏,咱们有胆有勇不怕死,总能把这最后一关拿下来。”

    交谈间,几十个喷管中,同时喷出了黑黝黝的,粘稠的液体,因为筒管指着天,飞了一段后,就纷纷四散开来,落在前方明军的衣服,皮肤和武器上,就像一场黑色的小雨。

    沈梵歌习武出身,生怕此物有毒,下意识的把黑刀旋起,挡开了周遭的大部分液体,嗅了一下空气中刺鼻的味道,疑惑道:“好像不是毒,瓦剌人要做什么?”

    站在土地庙前的将军顾少棠瞳孔猛然收缩,大叫一声:“糟了!”就朝着负责传递信号的兵卒们奔去,急急嚷道:“快!鸣金!让他们回来!”

    景应龙纳闷道:“顾少棠怎么了?”

    雨化田低声道:“小侯爷你可记得第二次进攻沙城时...”

    听到此处江彬失声叫道:“糟了,那些烧掉云梯的霹雳火球中就有此物,非常易燃,难以熄灭。”

    跟明军焦急刺耳的鸣金收兵信号一起响起的,是十几个在空中炸开的硫磺火弹,火花四溅,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中犹如烟火炫目,下一刻,美丽的火星落入了前方最密集被淋到最多明军士兵之中。

    烈焰奔腾,一片火海。

    西域之地戈壁深处,有寸草不生的石地,日夜有黑色稠油涌出,遇火即燃。

    惊恐的哀嚎之声四起,前方已成火池炼狱,身上已经着火的明军士兵翻滚着,四散奔跑,但由于铁菱的阻隔,人群密集,有些身上并没着火的士兵被身上有火的同袍抱住或蹭到,就会同时殒命,百余个身上跳动着火焰的明军士兵在奔跑,挣扎,然后倒地,躯体兀自抽动,空气中泛着*烧灼的血腥气味。

    孙筑身上沾了黑油,被个全身是火的兵卒推了一下,立时半个身子都被火舌缭绕舔舐。

    旁边的沈梵歌大惊失色,就要扑过去救他。

    孙筑全身剧痛,也知自己命在须臾,却心智不乱,强忍着刺眼黑烟和高温,拼命的推开自己的朋友,声音嘶哑:“死胖子,别过来,你敢陪着我这么白白死了,到了阎王那里别怪我不认你这个朋友!”,踉跄的逃开几步,就蜷曲在了地上。

    战场上生死如鸿毛,刀枪无眼,士兵们见惯了鲜血,杀戮和生命的流逝,可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一刀下去,生死分明,如此惨烈的火焚,却是闻所未闻之残酷。保全生命的本能盖过了战士的责任,后边的明军将士见前方火起,立刻转身,向后溃逃,战术撤退之类也顾不得了。

    “嗖”!“嗖”!“嗖”!

    现在瓦剌人终于拿出了他们的黑羽箭,不费吹灰之力的瞄准溃败逃命的明军的后背,再开始一轮屠杀。

    一个赤条条的胖子冒着飞箭,跳入火中,捞起了一个瘦小的燃烧着的身躯,然后朝明军方向奔了回来。

    顾少棠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怔怔的看着这场由自己的士兵的躯体作为燃料的大火,从黑夜一直燃烧到黎明。

    江彬走到雨化田身边,轻声道:“风兄,你去劝劝顾将军吧。”

    景应龙抱怨道:“我早就要去劝,你不让我去。瓦剌狗子会放火,谁也不知道,他顾少棠又不是神仙。”拔腿要走过去,又被江彬扯住。

    雨化田英挺的眉头皱起,却并不应声。

    却见顾少棠整了一下自己的盔甲,对他们作了一个“我没事”的手势。

    再转过身,她又是那个镇定自若的先锋将军:下令休整,埋锅造饭,就地扎营休息,安排军医治疗烧伤和中箭的伤兵。

    临时的指挥所就设在了破败的土地庙之中。

    这次伤亡六百余人,并不算重,但在明军将士们心理上投下的阴影却是巨大的,从天而降的黑雨和炼狱般的火焚,只要想一想都肝胆俱寒,而一直畏惧敌人的军队是不可能取胜的。

    这一拖就是五天,五天之中,顾少棠等人商量了无数办法,却还是没有破解瓦剌人的黑油火攻之计的法子。

    第六天的时候传来消息,瓦剌大汉葛济赤剿灭了北漠中不听话的亲戚,早已顺利返回沙城,顺便带回来一种铁箱中装有可燃黑油的守城武器,让正面进攻沙城的柏蓝夏衍两位将军,都伤亡惨重。

    最后,还有元帅景恕给顾少棠的密令:三日内青龙堡能取则取,若不能拿下,就此折返,不可冒进。

    景应龙猛的一砸墙壁,灰土和蛛网扑扑的落下来:“就这么回去!前边的几千兄弟就白白牺牲了。还有这十几处石堡,如果拿不下青龙堡,就等于又送回到瓦剌人的口袋里,难道再打过来一次,再死六千人吗?”

    江彬道:“可是现在咱们也没法子吃掉青龙堡。”

    顾少棠白玉般的脸上带着倦色,深深皱眉:“咱们拿瓦剌人的火攻之计没有办法....再打下去,可以也是白白牺牲。”

    突然间,一个暴雷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将军,末将有法子突破瓦剌狗子的火墙。!”

    屋内四人一齐转头,却见沈梵歌披着碎布的军服站在那里,手臂上有烧伤的暗红伤口狰狞。

    江彬道:“沈校尉,孙筑跟顾将军和我们都有同科之谊,他牺牲我们心中也甚是难过,你不要意气用事。”

    顾少棠拦住江彬道:“沈梵歌,你有什么办法,但说无妨。”

    沈梵歌踏前一大步,大声道:“咱们一路拿下了这么多石堡,可就是栽在这青龙堡,其实青龙堡不过是有一条火墙拦路,若能冲过突破这短短的距离,来到青龙堡下,用人命填也填下来,我先锋营已经为国捐躯了大半兄弟,不不能倒在这最后一道门槛上。”

    顾少棠冷静道:“火雨成墙,就算送多少人命上去,也都是灰烬。”

    沈梵歌道:“诸位将军可记得,是我把好友孙筑的尸骸从火中抢出?”

    四人一齐看他,均想起了六日前火中*的身影。

    沈梵歌继续道:“正是因为身上棉衣厚实干燥,沾上黑油后才会全身浴火,若不着衣物赤身露体,就算有火星落下,也只会局部烧伤,而没有性命之虞,这样一来,就可突破火墙。”

    景应龙猛的一点头:“对!只要有千人左右冲过火墙,架起简易云梯,瓦剌狗子就不能再放火,而必须以弓箭刀枪来还击,这样一来后边的人就可以一拥而上,按照寻常的法子攻城,火攻之计就破了。”

    江彬也点头道:“此计可行。”

    雨化田手撑着香案,目光流转,并不说话。

    顾少棠咬住下唇,心中不停盘算:先锋营所剩的,还有战斗力的兵卒,只有三千余人,如此甘冒奇险,到底是扳回一城,告慰以死的将士,还是徒增无谓伤亡?人人艳羡将军威风凛凛风光无限,可重压在肩的滋味谁又能知晓?每一个决定关乎无数士兵和百姓的生死。

    她抬起头,看着沈梵歌:“此计虽然可行,但是先头的千人,会要牺牲惨烈,比孙筑阵亡那夜更甚。”

    沈梵歌单膝跪地,昂首道:“校尉沈梵歌,愿做此战战死青龙堡下第一人!”

    顾少棠垂首静默片刻,重重叹了口气,决然道:“点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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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北地朔风阵阵,犹如刀割,日头却是甚好,明亮的阳光照着士兵们光裸年轻的肌肤上,泛出健康的光泽。

    胖子沈梵歌脱的赤条条的,拿着他的黑铁大刀,站在跟他一样如初生婴儿般的同袍面前。

    “听我命令,前四个小旗,由我带领,正面冲击,两翼各三个小旗,由刘童林汉两位百户带领,从旁侧突出,进攻侧翼,携云梯者以潮湿兽皮覆盖云梯,哪怕身遭火焚,也不要拼死将云梯运至青龙堡下”他肃然四顾:“你们可明白了吗?”

    千余人虽然齐声喝道:“明白。”,但人群却难免有几缕惊慌无措的眼光闪过,此战凶险,谁不是血肉之躯?谁没有妻儿父母?谁能全然泯不畏死?

    沈梵歌道:“兄弟们,这下冲上去,可能咱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机会在一起打仗喝酒了。可眼下这情形你们也知道....”他哽咽道:“我死青龙堡灭,我死沙城百姓存,我死能让前边的袍泽不白死。”

    转过身:“是爷们的跟我冲!”震天怒吼似从每一个人心中喊出,响彻云霄,千余名光裸的先锋营士兵,跟在他身后,发起了冲锋。

    顾少棠看着她的士兵奔过她的面前,迎向不可避免鲜血和牺牲的命运,如果这是在以前,面对这么多*的异性,她一定会害羞愤怒的快要死去,但现在她心中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战场上没有“少女顾少棠”的位置,现在她是“将军顾少棠”,性别已然不再重要,害羞更加是多余愚蠢,这些人都是她的兄弟和袍泽,用年轻的躯体和生命去撞开胜利之门。

    沈梵歌带着人冲的极快,很快就到了上次中埋伏的位置。

    青龙堡中的瓦剌人也极为警觉,片刻后都已经在孔洞就位,凄厉不详的喷洒声响起,黑色的油雨再次降下,紧接着就是硫磺火弹炸开。

    沈梵带着最前边四个小旗两百人,承受了大部分的黑稠燃料,沾了火星后,不少人身上起火,但因为没有棉衣助燃,只是局部灼烧。

    人类对火焰的畏惧来自本能,后边的战士有点畏缩和发懵,沈梵歌肩头着火,疼痛让他蛮劲大发,仰天狂喊:“别停!兄弟们!杀!死也要死在青龙堡下!”

    竟而不理身上的火焰,一味朝前猛冲。

    榜样和勇气的力量是无穷的,明军士兵瞬间眼中充血,胸膛似要炸开一般,激发了血性,心中的仇恨,愤怒和狂暴,只有敌人的鲜血,才能抚平。

    几乎是瞬间,已经有百余人舍生浴火,冲过了瓦剌人黑色火焰的覆盖范围。冲过去的人,包括沈梵歌,在地上滚灭了身上的火焰,直朝目标奔去。

    青龙堡中的敌人似乎也慌了手脚,又一轮黑油淋下,硫磺火弹却射偏了,只引燃了右侧。

    沈梵歌蒲扇般的大手猛力挥动,叫道:“快!快!”他指挥的是中间四架十几个人扛着的简易云梯,让他们快从火焰空隙冲穿过,只要云梯运到堡垒之下,那就有一半的把握拿下青龙堡了。

    后方顾少棠等人凝神观战,都心忧如焚,他们的目标瓦剌人也心知肚明。

    突然间,青龙堡五层的星状分布的射击孔的安排分布骤然变化,最上边三层仍然是照旧的用黑油硫磺不停防火,最下边两层的十几个孔洞,却露出了闪光的箭尖。

    日光下十几缕金光骤然闪耀,抗担云梯的明军士兵同时胸膛中箭。

    “蝎虎分身箭!”景应龙眼中冒火。

    “还有箭法,绝不会是寻常瓦剌士兵所能”江彬焦急道:“一定是瓦剌大汗葛济赤把他的亲卫队中的神箭手派来守卫青龙堡了。”

    顾少棠呼吸骤沉。

    神箭手的加入扭转了战局,他们精准有效的狙击着靠近云梯的士兵,没有云梯,明军就拿他们无可奈何,同时继续放火,瓦剌人又再次取得了优势,他们甚至开始有余力处理已经冲到青龙堡下的明军。

    惨叫声不绝于耳,眼看如此下去,这千名勇士又是被屠戮殆尽的结局。

    后方的明军焦急可想而知,所有人都目光都盯着几位主帅。

    “我x他大爷的!”

    景应龙一跃而出,飞快的开始解身上的战袍和铠甲,他胸膛不断起伏,眼眸中尽是血红,边脱衣服边对顾少棠单膝跪倒:“将军,请让我再带一千人,援救沈梵歌,拿下青龙堡。” 话

    一说完,上身的衣衫已经解尽,露出光泽精壮的肌肤,胸前和腰部还带着被俘和军棍后的累累红色伤痕

    。

    江彬也跟着在他身边跪倒:“末将请与景将军同去,瓦剌人的神射手杀的了我明军的兵卒,奈何不得我明军的将军!身先士卒是应有之义!”

    余下的明军都不等顾少棠招呼,自觉自发的开始脱衣卸甲“将军,快援救吧”“我们不怕死”“一定能拿下青龙堡。”

    火雨倾泻,箭光飞舞。

    出发至今,先锋营折损了七千条人命后,最后的攻克青龙堡的希望

    这次冲上去的人中,有顾少棠朝夕相处的朋友和手足。

    从背影看去景应龙肩膀虽然很宽,但身形还略显稚嫩,他天真热情,顾少棠常因为他行为幼稚一边暗笑一边把他当成幼弟扶持照顾,有时会忘记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玉马金堂的王孙公子,

    江彬比景应龙高瘦些,身材颀长,腰间有个不大的形似云雀的纹饰,明人男子多纹身,也并不稀奇。顾少棠与他科举比武场相识至今,一路并肩征战,知江探花冷静豁达,实在是一流的将才。

    现在他们就跟大明一个寻常的商贩或农家的子弟一样,拿着一样的武器,冲锋在前,用没有任何保护的年轻的身体,去对抗瓦剌人的烈火和飞箭。

    顾少棠盯着前方的搏杀,全身都在轻微但剧烈的战栗,雨化田关切的注视着她,欲言又止。

    援兵的加入让战局形式又有转机,江彬和景应龙各带着十月个手持长型熟铁盾的兵卒,靠近了周围尸体堆叠最多的几架云梯。

    只要把云梯运至青龙堡下,就不再是被动挨打,而是攻城有望,多少明军将士的性命,就是为了云梯填平这不过二十丈的距离。

    瓦剌人显然也慌了手脚,黑雨密布,硫磺火弹连珠炮般炸响,犹如除夕夜的烟花。黑羽箭夹杂着金色的蝎虎分身箭,密集的落在几架云梯周围。

    江彬一侧的云梯上淋了太多稠油,*的兽皮竟然有一部分被火烤干,燃烧起来。

    铁盾也终究不是严丝合缝,几乎是瞬间,景应龙身边的三个兵卒头颈中箭,鲜血和脑浆溅了他一头一脸。

    景应龙潦草的抹了下溅入眼中让他视线模糊血液,扛起方才倒地战士手中的铁盾,与其他人一起推动沉重的云梯。勉力向前推了几尺,云梯的木轮就再也不动分毫,景应龙弯身一看,却原来是是因为敌人的箭雨太过密集,几乎每一寸土地上都有两三个箭杆在地上,就如同轻纱帐起的庄稼一般,箭杆绞住了云梯的轮轴,因此寸步难行。

    景应龙心中焦急,弯腰去拔开卡住木轮的黑色箭杆。

    就在此时,“嗖--” 一只黑羽箭破空而来,正中景应龙的右腿,箭头入体,鲜血喷涌,锥心的疼痛让景应龙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顾少棠就如同胸口插了一把利刃一般,眼前尽是血红,几步奔回土地庙中,拿起香案上的宝剑,“噌”的一声,拔剑出鞘,就要朝门外冲。

    青衣的修长身影横拦在她面前,“你要干什么?” 雨化田语气冷静。

    “让开,我要带剩下的人去救景应龙他们。”

    “你是将军!指挥作战稳定军心才是你的责任,而不是去送死。”雨化田琥珀色的眼眸盯着顾少棠,压低声音:“敌人的火雨你要怎么办?你能跟外边的普通兵卒一样赤身上阵吗?”

    顾少棠眼中忿恨和疼痛交织:“我不管,我宁可跟江彬景应龙一起冲锋陷阵,就算是烧死,也强于像现在这样如同个废物一样,当个安然躲在最安全地方的主帅,把我的手下和弟兄一个个送去战死,还美其名曰指挥作战稳定军心。”

    “雨化田,你闪开”手中长剑刺出,她本意只是让雨化田让路,并不是真想动手,这剑虽然刺他胸口,但并无多大力道。

    雨化田眼看剑尖奔自己前胸而来,却不躲不闪,竟要硬生生接这一剑。

    顾少棠无奈之下,只得回势收剑,恼道:“你不要命了吗?”

    雨化田已经走进庙来,凤眸微垂,淡淡道:“我不会让你去的。”

    顾少棠眼中怒火熊熊,不再搭言,猱身上前,左肘撞他腰侧,雨化田何等身手,左手拿住她左腕向外扯扯,然后向她身后一扳,就把顾少棠的手臂扭在了她身后。

    顾少棠左臂被止住,更是恼恨,微微转身,提起右手中的宝剑,就向后刺,以雨化田和她的身体距离,雨化田若要躲开此剑,必然会松开她。

    宝剑凝滞在了空中,雨化田也没放开她,温热粘稠的液体一滴一滴的顺着剑刃滚下,沾湿了她的手。

    雨化田握住了剑刃。

    顾少棠看着刃上鲜血,耳听着庙外喊杀嘶吼,眼中泪光盈然,宝剑“呛啷”一声落在了地上。她紧紧的咬住下唇,转身又要往外冲。

    雨化田抓着她左手,用力一扯,将她拉得后退一步撞入自己怀中,流血的左手抱住她的肩膀,强行将她禁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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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化田抓着她左手,用力一扯,将她拉得后退一步撞入自己怀中,流血的左手抱住她的肩膀,强行将她禁锢住。

    顾少棠恼恨之极,提肘撞了过去,正撞在雨化田左肋间,力道甚大。

    雨化田长眉皱起,闷哼了一声,微微的弯下腰,抱着顾少棠的手却并没放开。

    顾少棠脸色一变,以雨化田的功夫,她方才的那一撞之力,怎么可能让他呻吟呼痛?

    “你受了伤?什么时候的事?”顾少棠抬头看他,想了想恍然道:“是苍鹰背!伤的严重吗?”

    雨化田对她的问题充耳不闻,保持着抱着她的姿势,急促的喘息,等待左肋间伤口的疼痛缓解。

    顾少棠又微微挣扎了下,但见雨化田脸色青白,额角连冷汗都渗了出来,就不敢再动。

    雨化田的嘴唇贴着她的耳廓,缓缓说道:“顾少棠,我知道你很难过,自从先锋营第一个人牺牲,你就很难过,你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战场杀伐惨烈,即使是征战多年的铁血老将也不能对部下牺牲视若无睹,更何况顾少棠,不但是个新手将军,也是心思细腻的少女,她虽出身鹰帮,但匪帮抢掠劫夺,也是义字当先,跟帮众共同进退,进攻青龙堡以来,一路苦战,先锋营将士层层血染沙场,重重重压就如同巨石一块又一块堆在她胸口,每一刻都比上一刻更加沉重,但顾少棠边指挥着战斗,边在无休止的自我怀疑和自我折磨:“营中将士,是不是因为我指挥不利才牺牲的?”。

    视胜利和杀戮为乐趣的将军或许能不介意,但顾少棠却无法释怀,内心的洪水不断上涨,终于把她彻底淹没。

    雨化田冷眼旁观,眼看她挣扎,却也无能为力。

    顾少棠厚重铠甲下的身躯一震,把头埋在了他的肩上,藏起自己的表情。

    雨化田只觉着怀中娇躯的在微微战栗,轻轻安抚她起伏的后背:“非常痛苦,但你也必须忍耐,这也是你身为将军,身为主帅,责任的一部分,不光是忍耐你自己的痛苦,还有别人的痛苦。

    江彬,景应龙还有先锋营的每个寻常兵卒,他们正是因为信赖你,才把性命交托在你手中,置生死于度外,拼命作战,你不能因为一己的不忍和难过,就莽撞冲上去跟他们同死,这不是讲义气不是勇敢,而是失职,是真正辜负了牺牲的将士。

    你唯有先胜过自己,才能战胜瓦剌人,战胜绍赫,取下青龙堡。”

    顾少棠吸了下鼻子,抬起头来,眼角微红,低声道:“你放开我,我明白了。”

    雨化田不再阻拦,手上劲力卸去,任由她从自己怀中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