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毫无贰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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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生彻夜未眠。准确的说,他已经连续多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眼下他呆坐在帐中,面色暗黄眼圈发黑,却并不怎么觉得疲惫,他心里沉甸甸的。

    当初,他统帅一万本部人马,经过大小苦战,终于成功拿下了濮阳城,继而迅速荡平整座兖州。皇帝颁来诏旨,对他及各级部下语出嘉奖,多有赏赐,并鼓励和要求他好生休整后,一鼓作气东行进军青州,击败盘踞于彼、首鼠两端的军阀徐龛,将青州也纳入大秦国土,从而可以对河北之地形成彻底包夹态势。任务紧要,石生自觉备受重视,正是精神振奋上下一心的时候,冀州却突然传来了剧变消息,三大元老图谋废杀石虎,结果政变未遂,支雄被杀,夔安伤重而死,桃豹仓惶出逃。狂怒的石虎将三家夷族,并株连甚众,很多三人从前的旧部亲友等,都被残酷屠杀。

    得到确切消息的时候,石生率军已出了兖州地界,正在前往青州的路上。本来惊愕之余,石生暗道故国艰难,赵祚日衰,对石虎又深恨了几分。不过多些感慨而已,依旧照常行军。但未过几日,竟然有流言四起,说当初桃豹等政变的最终目的,乃是要秘密迎他石生入襄国去做皇帝,再与秦国一决高低。流言愈传愈烈,无比真切,仿佛桃豹亲口来佐证过相似。

    石生愕然,继而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深知自己的身份特殊,目前这种流言传出,对他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甚至基本上等于是他的催命符。他当即在军中斩杀了十数名到处卖嘴皮的兵卒,满指望杀一儆百,这些要命的言语就能戛然而止,但结果根本无济于事,目前已经有说他一旦打下青州后,便会立即称帝,与秦国公开决裂的新说法了。这种流言扩散的程度,让他毛骨悚然不知所措。

    “昔年罪臣如穷鸟投人,孤犬丧家,幸赖陛下如海之恩,宠臣以将位,礼臣以上宾,任同故旧,爵齐勋辅,臣身是羯胡,心非木石,宁不知感!虽然曾列赵室宗藩,今忝为秦臣,便是陛下鹰犬,誓必永不背德,虽有流言四起,然则臣心如磐石,天地有鉴,伏请陛下垂察。”

    瞻前顾后,石生不敢再有所行动了。他断然下令停军不前就地驻扎,并亲笔给高岳上了一封乞札,向皇帝剖析心迹,再表忠心。力求洗脱自己的嫌疑。但疏去洛阳,竟然好似石沉大海,高岳一直没有只言片语回复他。在不知吉凶的沉默中,石生愈发惊惧难忍,坐立不安,从先前的日日盼着诏旨复来,到而今又忐忑犹疑,生怕朝中有什么针对他的不良新动向。但最新消息传来,驻兵豫州沛县的杜宣部号称防备前晋余党作乱,已经戒严。另外,会攻邺城的胡崧,在此关键时刻,却使前将军公孙潮率军一万正往冀、兖边界方向南移,目的不明。而最严重的是,听说大将李虎已出任兖州刺史,统精兵两万疾行而来,不出五日便将进驻濮阳城。虽然没有一处是言明在针对他,但这种种迹象让石生愈发无所适从,倍感煎熬。

    正心烦意乱坐着呆想时,帐内光线一亮,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石生刚抬起头,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便递到了眼前,是他最亲信的心腹大将郭权。

    “主公,我瞧你一早就起来了,到现在却还没见吃饭,这怎么行!赶紧趁热喝了吧,就当暖暖肚腹也是好的。”

    石生却没有理他,有些发急:“眼下这种关头!……说你几回了,好过一段时间,怎么现在又忘记改口了!”

    郭权哦了几声,咧开满鬓浓须的嘴,自失的笑道:“大帅勿怪。喊主公喊了多少年了,没法彻底改口。再说,不管您是赵王赵帝,还是秦将秦帅,反正我郭权的主公始终就都是您一个,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跟着您走!呵呵,快,这碗粥赶紧喝了,我还特意叫他们加了两块肉脯在里面,好歹补补身子!”

    郭权无意间又戳到了石生当下心头的最敏感处。石生眉头一跳,下意识就想要骂出来,却见这个老部下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同时,还这般难得的细心,石生端起碗喝了一口,一种患难见真情的暖流涌上来,石生嘴角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只叹出口长气。

    “伯韬啊!”

    郭权赶忙站直了身子,面色变得俨然,心中不免暗暗诧异。平日里,石生唤他,有些场合是郭将军,有时候是郭胡子,喝起酒来甚至大呼小叫郭阿丑,但他的表字,郭权努力回想,二十年来,几乎没有当面正式叫过。

    石生见郭权有些紧张,便招招手让他在旁边坐下来,打量了一会,半晌才感慨道:“我记得你十四岁便跟着我,一路相随至今,是我最为信赖的老部下,老兄弟。只是可恨我石生时运不济,能力不足,无法给你应有的荣华富贵,想来我也惭愧的紧。伯韬啊!如今秦赵两国皆不容我,我怕是到了绝路,再让你跟着便是害了你!你便将我绑起来吧,交给秦帝,你不仅能脱了干系,也能因功加官进爵,总算是我回报……”

    砰的一声,石生吃了一惊,口中的话戛然而止。郭权猛然站起身来,因为太过激动,带翻了座椅,他的脸,也因为情绪瞬间剧烈起伏,而涨得通红通红。

    “当年,匈奴人四处烧杀抢掠,到了我的家乡,可怜我全村人都被肆意屠杀。我那年十四岁,因为激烈反抗,结果被匈奴人拖了出来还捅了两刀。恰好主公您率军经过,出手赶跑了那些狗贼,从而救下了我。救命之恩等于是再生父母,从那时候起,我郭权就发誓,这一生无论您去哪里,我都要效忠于您,我连命都是您的,还谈什么回报!……主公,不要怪我无礼,你这样说话,是在侮辱我的良心,侮辱我的忠诚!”

    郭权鼻翼翕动,喘了好一阵粗气,才慢慢镇定了下来。二十年来,他对石生是无条件的服从,毕恭毕敬当做父兄那般敬仰爱戴。但眼下,他如同是受了伤的狮子一样,红着眼睛委屈愤懑的咆哮出来。

    石生二话不说,跳起来将碗当啷一声摔在地上,继而突然朝着郭权单膝跪了下来。郭权大骇,忙不迭也双膝跪倒,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是我说了浑话,对不住兄弟!”

    石生红了眼眶,一把攥住郭权的双臂,哽咽道:“世人皆喜锦上添花,无人愿意雪中送炭。我今日困顿至此,伯韬你仍然心比金坚毫无背反,我石生无以为报,只有将性命托付!”

    “主公,主公!……我郭权誓死追随!”

    郭权也流下眼泪,呜咽起来。石生连连点头,吸着气道:“我虚长伯韬你五岁,如果不弃,今日我二人便就此结为义兄弟,从此生死与共!”

    郭权哪里敢从,却见石生心意坚决,无论如何要义结金兰,郭权当然高兴,于是二人叩拜上天,割指滴血,从此称兄道弟。

    前后忙活完,二人重新落座,郭权便问石生,方才是否心事重重。石生便就一五一十毫不讳言,将目前的形势和自己深陷嫌疑恐将不容于朝廷的愁绪,和盘托出,又因郭权虽勇,也算有谋,并不单是无脑的粗莽武夫,便反询其对此有何看法。

    郭权琢磨一番,沉吟道:“大哥所虑,也是情理之中。桃豹图谋政变,意图杀了石虎推大哥为帝,结果事泄,现在人尽皆知。你想,作为大权专制的君主,皇帝难道就一点担心都没有么?虽然大哥是被动的牵连在内,但就算是皇帝他多年的老部下,一旦有谋逆自立的迹象流露,皇帝怕也得提前预备未雨绸缪,甚至必要时候立即出兵剿灭毫不留情,何况大哥这种特殊的身份呢?”

    “所以我们现在,西有李虎,南有杜宣,北有公孙潮。唯一的前路往东,又有徐龛拦着路,我本来无辜,现在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连申诉都无处申诉,这,这真他娘的……嗨!”

    石生想起来就觉得冤枉的很,愤懑难言。他急怒交加,拍着桌子连连跺脚。

    “大哥息怒。不过要依我之见,目前咱们的处境,恐怕还没到那种地步。皇帝疑心是有的,但应该还没有想除掉您的意思,请听小弟试而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