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在春宁府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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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宁府很快便到了,胥子期撑了长篙抵住,停在了一处渡口。

    我下船时特意看了看之前紧跟我们的竹筏,然而此刻江面浩荡平静,丝毫不见那竹筏半分影踪。我失笑掀开了船帘,阻了濯仙的脚步,他性子向来要强,说话若不往理了说,绝不会服你,便道:“我是多大的人了,竟还要你陪着寻医吗?你若有空,不妨多陪陪胥子期,这两日我阻着已是不好意思。”

    濯仙似是想要反驳什么,我却摇了摇头道:“别……别做让你自己后悔的事。”我近乎柔情的看着我这个老友,他性情强硬,与情爱所知虽不少,但自己却从不曾碰过男女之事,有时候将我与姬乐逸放于首位也是常有的事,然而朋友与夫妻伴侣有别,他委实不必牺牲自己的任何东西,只为陪伴一个老朋友。

    “去吧。”我站在渡口看他,濯仙看着我,然后很快低头回了船舱。

    胥子期站在船头看我,然后招了招手,一使劲撑开了长篙,船如离弦的箭一样飞快的离开了。我低头看了看那狭长的,散开又慢慢聚拢荡漾的涟漪,轻轻叹了口气。

    春宁府并不算太大,行人也颇少,倒让我自在许多。

    我与路人打听了蓝玉泉的药庐位置,但人去楼空,只余个七八岁的小药童细声细气的告诉我蓝大夫去山上采药了,要去两三天,半个时辰前刚走。

    当真时运不济。

    我叹了口气,然而既然事已至此,烦恼伤怀也是无用,便寻了家僻静的客栈住下,静候蓝玉泉采药归来。自然,这几日也实在不必浪费,夏荷映日,枯荷听雨,秋阴不散霜飞晚,竹坞无尘水清槛;春宁府的芜湖烟波渺渺,胜似琼宫玉宇,青山白水相缠绵,即便只是为此美景走一遭,也绝不算白费。

    用过午饭后我偶然在客栈旁的书铺子中遇见了徐遥卿,他跟那书铺老板谈得畅快开怀,那老板眉开眼笑,竟陆续搬出许多乐器来由徐遥卿择选。我要了本闲书,付账时与徐遥卿打了个招呼,然而想起自己之前那般态度又不免有些羞惭;倒是徐遥卿落落大方,爽朗至极,林云清坐在一边端着盘子吃糕点,眨巴眨巴着眼睛紧盯着徐遥卿。

    我拿了书,站在外头看徐遥卿说得头头是道,不由想起一人来——北睿阳。

    北睿阳亲手杀了徐遥卿,任由徐遥卿的血染满了他的万秋琴。

    漆色的万秋琴从此变成了暗红色,秀美浑厚的模样也变得古朴而凶恶,再发不出清透琅琅之音,连同林云清的懵懂天真,至此一同被封于琴匣之中。

    我怎能不去想这些事情,我又哪能不去想这些事情……

    我闭了闭双眼,只觉得自己无能至极,又恼怒至极,偏生是我知晓天机,偏生是我遇见徐遥卿,偏生……偏生我竟无能为力,连救也救不得他。

    如我这般迂腐之人,既然什么都无能为力,还是安安静静留在山上最好,何必下山来见什么人,平白自寻烦恼,惹得不畅快。墨朗的一生中几乎都没什么难为的事,如他那般信念执着,坚定不移的性子,我往日竟都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只是此刻,却颇是羡慕他的。

    若是我也有这般坚决的性子……哈,罢了。

    过了长春路不远便到了芜湖,供以休息的石亭此刻空着,我过去歇了歇脚,忽见有人于湖心吹奏舞剑,临水楼阁上有朗朗的读书声,忽来一阵清风,薄雾轻掩,舞剑者转瞬消失于烟波浩渺的芜湖之中,唯有不绝耳的乐声入耳,证明不是一场梦境。

    歇息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忽然下起了大雨里,我被迫留在了亭子中,倒真是应了之前那句枯荷听雨的意境。倚靠栏杆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湖边不远处枯败的荷叶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大片大片的荷叶层层叠叠的笼罩着,倒看得并不清楚,我蹙了蹙眉,一侧头,却突然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不好!

    我翻身跃下栏杆,足尖轻点荷叶,顿时掠出亭子穿入雨幕;朦胧雨幕之中只看见对面似乎也有两条人影飞掠而来,疾若飞凫,其势如风如电。

    这时一只小木盆从荷叶中飘出了头来,只见里面躺着个两三岁的稚童,正含着手指哇哇大哭。

    我伸手一抓,对面那人也伸手一抓,一左一右,竟忽然默契无比,皆投入唯一遮蔽之所——亭子。

    这事儿说来虽然漫长,但以我的轻功与对面那人的轻功来讲,却不过是片刻之事,那娃儿的第二声还未哭出来,我人已经踩过栏杆落入亭中,身上未湿分毫,独独翻飞的衣尾沾染了一滴檐角上落下的雨滴,晕染开了拇指大的痕迹。

    等我停下来才看清,抓着木盆的另一人竟然是徐遥卿,他似乎也有些诧异是我,但诧异之色很快又变成了笑意,开口说道:“真是缘分,又见面了。我叫徐遥卿,敢问阁下贵姓,怎么称呼啊?”

    “免贵姓谈。”我简单道,“鄙名慕丹。”

    “哪个慕,哪个丹?”

    “不慕当世之慕,丹心琅玕之丹。敢问阁下又是哪个遥,哪个卿?”

    “哈哈,路遥闻声之遥,与卿同来之卿。”

    哈,当真是个狡猾鬼,我不由笑了笑,与徐遥卿说话,实在是件容易让人开心的事儿。我们将小木盆放下,把那哭泣的小娃娃抱了出来,孩子虽在荷叶之下避着,却也被打了不少水,好在穿得厚实又带了小帽,我们脱下外衫,将这娃儿的湿衣服换了之后,娃儿就安生的多了,没过一会,便在徐遥卿怀中睡着了。

    之前说到与徐遥卿说话,他这人实在是很精明,却又精明的实在,难怪什么都做得很好。我与他互通名性,我道自己“不慕当世,丹心琅玕”其意再明白浅显不过,隐世之人,山中珠树,不入俗世;徐遥卿却调笑现下场景,路遥遥听闻娃儿哭泣之声,同我一块来此,实在狡猾又老实,半点错也叫你抓不去。

    之前顾着那娃儿没注意看,我一瞅眼瞥见徐遥卿的美髯被水粘的蔫搭搭揉在一块,乱七八糟的,不由有些吃惊,便委婉一提。徐遥卿低头一看,仿佛被雷劈了似得,将那小娃儿塞进我怀中,自顾自打理长髯去了。

    我忍住笑意,低头看这小娃娃,他脖子上挂着一块小小的银锁,肌肤嫩滑,小衣服的兜囊中还塞着一些银钱,也不多,满心笑意便化为了无奈——倒是个可怜娃娃。

    “这娃儿身上带着银钱,又是个男孩儿,若非大户人家私通的孩子,便一定是得了什么病。”徐遥卿总归算打理完了,一把将蹲在栏杆上的林云清拽了下来,然后顺了顺自己恢复如初的长髯,慢悠悠说道。

    “这倒也好办。”我淡淡道,“我也是来寻蓝大夫诊治的,捎带这孩子看一看身体如何,也不是什么大事。”

    徐遥卿点了点头道:“那好,就这样,这孩子归你。然后这孩子……”他指了指比他还约莫高出两个头的林云清,“这个山一样的孩子归我管,就这么定了。”

    ……什么?

    我懵了一下,有些发愣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让我收养这孩子?”

    “那难不成是归我管吗?”徐遥卿挑了挑眉头道,“第一,我在这绝不会逗留过晚上;第二,我养惯了大呆,下手没个轻重;再说第三,谈先生既然插了手,怎么也是知道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吧。再说了,现在两个孩子,你一个我一个,我把这个难管教的大个子带走,还省了你不少心力,不必太感谢我。”

    这……这尽是歪理。

    我嗔目结舌,竟说不出半句话来反驳,不由懊恼自己的拙嘴笨舌。